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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沈如是進城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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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燁一早起來,不知道怎麽了,接連不斷的打嗝。嗝,嗝,嗝,一會兒一下,沒完沒了地。有小太監低頭抿嘴忍著不笑出聲來。

一旁的宜妃心裏想,這打嗝原本也不是什麽大癥候。民間的治法好像是嚇一跳就好了。只不過,誰敢嚇這位啊。可是在一旁站著沒事兒也不好,就假模假式的上前拍一拍皇帝的後背。顯得自己還挺忙乎兒的。

玄燁似乎也知道幾個稀奇古怪的小偏方。這會兒早飯端上來了。這一位坐下來,先是大口喝水,沒什麽用,險些嗆水進了鼻子裏。宜妃連忙上去拍。又是大口咽饅頭。早飯都吃飽了打嗝還在繼續。嗝,嗝,嗝,音調好像還不一樣,十分抑揚頓挫。

就有大太監沈穩上前道:“主子暖氣,是不是找個太醫來……候著?”暖氣說的就是打嗝了,書面叫法。這是看著快早朝了。問皇帝是早朝之前,還是早朝之後來治呢。

玄燁擺擺手示意不用。這點小毛病,不影響說話,不影響思路,不影響辦正事兒,拖一拖說不定就好了。

他看著身上穿戴差不多了。扭頭大踏步上朝去了。

…………

這天早朝上。兵部有人遞了個折子。從後勤到訓練到指揮戰術討論,各方面論證了一下火器營的問題。最後建議增加火器營。這奏折頓時把眾多昏昏欲睡的老男人,都一下子吵醒了。玄燁吃了一驚,讓人把折子遞上來。看完又思考,還沒發現自己打嗝已經好了。

底下的人,都楞了一下。

品階不太高的大臣想:這估計是搏眼球想出名的。說火器……嘖嘖,真是為了爭議性,什麽都敢做啊。

品階比較高的大臣想:難道是得到了皇上的授意?這個寫折子的人,他們家有什麽親戚,趕緊分析一下。就啟動了龐大的記憶系統。他祖父是誰,他爹是誰……他小舅子是誰……他兒子的媳婦的兄弟是誰……

品階更高的知道的又多了些,這個誰誰,好像和太子爺走的很近啊。也不調動記憶查資料了。一排老頭子,都瞇著眼睛瞟太子。這一位是欣喜呢還是欣喜呢?不錯!很欣喜麽,看起來,就是他示意的。又一起回頭看大阿哥。這一位是沮喪呢是沮喪呢?不對!這一位也挺欣喜的。這個事情有意思了。

滿堂楞了片刻。然後,哄的一聲,就吵開了。

數目龐大的文官說:“‘兵者國之大事。’你居然提議搞軍備競賽。這是想拖垮民生麽?豈不聞‘可憐無定河邊骨,猶是春閨夢裏人’乎?”

跟太子走的很近的武官反駁:“乎你個頭啊乎!宋朝就是滅在你們這些人手裏。你不軍備,就等著別人打你。我朝立國的時間還不長,周圍那叫一個群狼環伺。你敢睡大覺以為高枕無憂,你就等著被狼咬死。真是‘百無一用是書生’!”

跟大阿哥走的很近的武官繼續反駁:“仗是一定得打的!可是用什麽火器啊。你們這群弱雞。我大清,開國就是八旗鐵騎,是真男子漢,就得比騎射功夫。鐵頭功,百步穿楊,金剛不壞,這才是我們的優良傳統。你們用火器,真是太不把祖宗們放在眼裏了!”

官場上活躍的稀泥黨適時出現:“哎呀呀,這個問題很嚴重麽。火器,這個東西,是用,還是不用呢?這個用,是個什麽意思?不用,又是個什麽意思呢?火,是什麽樣的火?器,是什麽樣的器……大家一定得好好想一想啊!”

這其中還有一群人時而化身文臣,時而讚成武將。時而向著大阿哥,時而幫太子說話。其實他們的眼睛都在瞄準最上方寶座上玄燁的神情呢。皺了個眉?這是覺得困難還是反對。嘴角動了動?這是同意了還是諷刺呢?這群人人數不多不少,都是“體驗派”的表演高手。他們一般自稱“純臣”

嘰嘰喳喳,喳喳嘰嘰。一群朝臣,把漆著紅柱子,掛著長對聯的大殿,吵出了菜市場的風格。

玄燁看了幾遍放下折子。下面吵架的頓時停止。大家都在整理本方辨友和對方辯友的觀點。就聽得玄燁說了一句:“大家都說一說,怎麽想的。”——就迫不及待的,進入了自由辯論環節。

…………

這時候天還早。不過卯時左右。京城南邊的店鋪們,有不少正在忙著開門呢。

賣食品的鋪子開的最早。燒餅油條豆汁饅頭包子點心。有的已經開了快一個時辰了。這裏面有一家,叫做正陽樓。占地,就比別人大很多。

這一家早上賣的種類很多,面條做的尤其好。大部分人來這裏吃面。生意很不錯。裏面的店小二——江湖一點的說法叫做“勤行”的——那可以說是練就了好一雙利眼。

看見那打扮不錯的了:“請上座。”領著就到雅間,聽說吃面,張嘴報了七八十種澆頭出來。然後還贈送兩碟蘿蔔絲。收錢不?你若是吃著好,一定得給賞賜,咱也不好意思駁了你的面子呀!

看見那打扮不怎麽樣的:那就愛搭不理的。“吃面?你也就能吃個陽春面啊!等著!”你就等著好了,沒半天上不來,他還得狠狠摔一下。有時候人多,沒座位了。那你就自己蹲到後面廚房裏吃去。

這會兒天色比較早。做生意的人都吃過早點開始忙了。下朝的上工的還沒有出來。這店小二有了空閑。沒什麽事情,就從窗子門口望外看。打量著路上的行人:這個是窮鬼。這個是肥羊。這個是裝成肥羊的窮鬼,還是個窮鬼。這個是兩個窮鬼攀了個肥羊,好羨慕呀!

看了一會兒就見遠方走過來三個人。這個好像有點看不準啊!

…………

沈如是帶著華格,金井兩個跟班。弄了幾匹馬,就騎著進城來了。

路上,華格就問了:“師傅去我家怎麽樣?我家就在城東羊圈胡同……”

金井道:“……去我家好了,我家在城西。就在甜井龍王廟那裏。”

沈如是搖頭:“隨便看看好了,誰家也不去。我還沒在京城逛過呢。你們說說,有什麽好地方呀?”

華格和金井對看一眼。這樣啊。如果在附近,說不定能還是能順便回去轉一轉。

金井先開口:“師傅沒逛過城啊!巧了!徒弟我那是京城根兒下長大的。吃的,喝的,玩的,鬧的,那都沒有不熟悉的。師傅想玩什麽,跟著我保管沒錯!”

華格插話了:“去去去,你沈迷玩物,還以為師傅跟你一樣啊。”

沈如是挺感興趣:“沒事兒,我也挺喜歡玩的。都有什麽啊?你仔細說說,咱看看去哪兒玩。”

金井就樂啦。很得意地看了華格一眼。再細想想,又皺眉頭:“咱是只有今天一天時間?”

沈如是點頭:“咱的病例不是都排到三個月以後了麽。今天還是因為我病了一場,大家體諒,擠出來的一天。再多可就不好了。”

華格搶著說:“那是師傅你宅心仁厚啊!濟世活人不辭辛苦……”

沈如是揉太陽穴:“差不多就行了啊。濟世活人什麽的,我才看了幾年病啊,哪好意思用這個。”

金井也顧不上踩華格。問沈如是:“這一天時間,咱得有一個重點。這吃喝玩樂裏面,師傅您最看重哪一個?”

沈如是脫口而出:“吃。”

金井想了一會兒。就開口道:

“這京城裏吃的真不少。哪家最好,我可說不上。我給師傅說一邊,你來挑好了。這城西,早上的燒餅就有馬蹄,驢蹄,吊爐,發面四種。有的甜,有的鹹,有的加肉,有的加菜。配的是梗米粥。”

華格連忙補充:“還有東城肉市小街的炒肝尖,這個真好吃!不過人家每天只賣一鍋,我們可能起晚了。”

金井看他一眼:“大早上的,喝這個。你也算是個學醫的?‘溫補’這個說法你忘了。”

打擊了華格,又道:“還有,西城還有西單的血餡蒸餃,面茶,甜醬粥,牛肉羹都可以嘗嘗,這幾家倒是開的比較晚沒有什麽賣完了吃不到的問題。這只是說的早點了。”

華格嘟囔:“你說的都很養生麽?我看不見得。”

沈如是不說話。拉了一下馬,讓過一個進城賣菜的小板兒車。打了一個哈欠,起得有點早了。

三人催著馬走。金井繼續道:“中午晚上的話,那吃的就更多了。大點的飯莊子,就連富貴人家辦大宴席的時候都找他們。每家都有點拿手菜。比如東城金魚胡同的福壽樓,他們家的“翠蓋魚翅”,可不是別家的那些“怒發沖冠”能比的——你問什麽是怒發沖冠?一大盤子,就上面放了一點魚翅,下面全是白菜。可不就是“怒發沖冠”麽。”

沈如是笑了起來。金井說得越發起勁,拿出帕子,摸了摸頭上的汗:“這一家不一樣啊。這都是精選的鮑魚,火腿,老雞,魚翅,用荷葉裹了燒一個多時辰。嘿!正宗的西南火腿。然後去了舊荷葉,用鮮荷葉再上菜。魚翅本來就沒什麽味道,做的時候講究的是一個‘借味’,這麽一燒,那叫一個香氣撲鼻……”

華格忍不住插口了:“說得真像啊,你吃過沒有啊!”

金井噎了一下,不理。

華格對沈如是道:“師傅他糊弄你。他說的都是聽來的。”

金井好像沒聽見那樣,繼續說道:“大點的飯莊子,有名的還有什剎海的會賢堂。他們家臨著水,有上好的鮮藕,涼盤是別家比不上的。還有桂安門的慶和堂,‘桂花皮炸’是一絕……”

沈如是咽了口唾沫,強忍著打斷道:“這好多啊!吃不過來的。你找個集中點的地方,咱們今天就在那附近活動了。”

金井偏頭想。華格插話了:“那得到東市了……”

金井立刻搖頭:“還是得到西單牌樓,報子街那邊,有聚賢莊,同和堂兩家。聚賢莊有三面都是戲樓。順和堂院落多,氣氛老派,小院子深徑,嘿,就跟在家裏一樣。”

沈如是毫無興趣:“跟家裏一樣?誰還出來吃啊。唱戲麽……感覺亂七八糟的。吃不好聽不好。”問華格:“東市有什麽?”一邊說,一邊揉了揉肚子。早上的早,雖然吃了一點東西,可是聽了一路這些話,還真是餓了。

華格精神抖擻。先得意洋洋的看了金井一眼。這才對沈如是道:“東市當然好了。京城第一飯館,得數‘東興樓’了。”

金井道:“連個飯莊子都不是,也不承接宴席,不過是擺了幾張桌子讓人吃飯喝酒的小飯館,還好意思叫‘第一’。”

華格道:“飯館怎麽了?地方小,吃的自在!再說了,京城人都知道。這東興樓後面,是前朝的大太監開的。那裏面的菜,也算是半個皇家菜了。”

沈如是瞇了瞇眼睛,想起認識的那兩個皇家人來。好像,也沒什麽了不起的。

華格一看沈如是好像不感興趣,急了。連忙道:“除了東興樓。東市的好飯館還有好幾家呢。玉華臺的鹽爆肚仁,小灌湯包。春華樓的肘尖,水晶蟹,都是一絕。”他這說的著急,偏偏有點拙口,不能像金井那樣,把做法說出來,令人覺得口中流涎,反倒有點幹幹的。聽著一點都不吸引人。

華格抓耳撓腮,一口氣都說出來了:“東市還有玩的。唱戲的,鬧蟈蟈的,鬥雞的,捏面人的……”

金井搶話:“師傅呀。你這除了吃飯,還準備幹點什麽呀?比如去什麽朋友府上拜訪一下之類?”

沈如是想了想,李家上京還真不知道住在哪裏呢。就問:“是有朋友。來考會試的。不知道住在哪兒。能打聽不?”

金井說:“能是能,今天估計是見不到了。你還有什麽愛好,咱們聽戲?喝茶?還是看熱鬧去?”

華格補充:“東城有鬥蛐蛐,鬥雞,翻空竹,跳皮繩……”

沈如是這麽個師傅,可把兩個想當徒弟的愁壞了。

雖然說“達道有先後”,可是才十歲出頭的師傅,你就是知道這位有真本領,可是說話,還是忍不住把他當小孩兒了。

類似什麽“捧角”“逛八大胡同”之類的著名消閑方式,這兩人不約而同的,一點都沒提。只不過,金井說話還稍微註意一點,華格這個,頓時讓沈如是瞪了他一眼。

這兩人爭執了一會兒,沈如是只覺得頭都大了。說的哪兒都好,可是也沒覺得哪裏特別好。衣食住行,差不多就行了。沈如是這個環境長大的,就算現在有錢了,也還沒有多麽講究呢。

金井突然道:“其實有一家,辦游樂的,什麽都有點,飯也不錯。叫正陽樓,在南城。師傅覺得怎麽樣?”

華格楞了一下,居然也點頭了:“不錯。他家有戲班子,也有雜耍班子,還可以叫說相聲的。一樓官客,二樓堂客。是挺熱鬧的。”

金井道:“對了!他們家的紅燒猴頭菌,那是用了南邊快馬送過來的蘑菇。他們家的大鯉魚,還有幾十斤重,現宰的。那叫一個香嫩……”

華格道:“附近還有一個賣盒子菜的,醬鴨子,醬雜碎,都不錯。在正陽樓吃飯就可以叫菜,也可以吃完了帶著走……”

沈如是好容易看見他們達到一致,拍板:“就這裏了。”

金井挺得意:離我家挺近的。

華格也挺得意地:離我家也挺近的。

這時候已經遙遙能看見城門了。沈如是瞇著眼睛。看見城門下有一個燒餅攤子。催著馬就跑過去了。

金井在後面追:“師傅呀,那正陽樓裏有早點。他們家的包子是南邊請的人做的,很不錯,大餡皮薄,咬上去一口都是湯汁。他們家的面有幾十種澆頭呢,酸甜苦辣鹹葷的素的愛吃什麽都有,面條筋鬥湯汁有味……”

沈如是咬了口燒餅,回過頭來。還在抱著啃。嘴裏面含含糊糊的應這:“我知道。不過讓你們說的早就餓了。包子面條什麽的,先等我吃了這燒餅再說!”

…………

這三個人到了正陽樓。店小二心中暗自納悶。兩個稍大的少年帶了個更小的。一般來說,這麽出門的都是兄弟。可是這幾個人,長相太不像啦。中間這個,似乎還挺受尊重的。

看衣服這也說不上高檔,看樣子好像也不怎麽書香翰墨。可是這怎麽從上到下的氣質,就透著一種“爺不差錢”的味道呢。到底是肥羊還是窮鬼?

穩妥起見,店小二也沒敢太怠慢。親自領著到了個不算太好也不太差的臨窗的位子上。不算特殷勤也不算特別不殷勤的念了一氣菜名兒。重音說了說價錢。只見這三個眼睛都不眨。

店小二放心了……八成可能是有錢的了!當然,還有兩成可能,這是專門扣了個蒼蠅上門來訛詐的。

店小二想清楚這一點,拎著手巾板蹭蹭蹭又擦了一遍桌子。其實他這桌子是才擦過的。可是這麽做,不是讓客人心裏更滿意麽?

沈如是果然挺滿意的,上下前後看了一通。特別看了一會兒店小二腦袋後面那手巾怎麽挽的。就跟倆徒弟說了:“咱們一會兒,到街上轉一轉。我這兩天,就拿刀了,手那個酸啊……”

兩個徒弟都道:“師傅說什麽就是什麽。誰不知道咱們沈家……”

店小二站在不遠處豎著耳朵聽呢,聽見“拿刀”,“師傅”,又聽見一個“沈”字,嚇得當時腿一軟。聽說太祖爺入關,漢軍旗一支大將姓沈,後來全家掌了那劊子手的行當。一刀一顆人頭。老天呀,咱不是碰上這位“沈師傅”了?!我說,怎麽覺得腦袋後面嗖嗖的發涼呢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: 這是30號的……很抱歉!

下午還有一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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